柳袁照:园林角落里的境界

园林角落里的境界我曾经喜欢大山大水。大山大水中,假如,又能下起大雨大雪,那种气势、那种境界,壮观、宏达、豁达。假如,人在其中,正逢其时,又正在船上,啸歌,一壶酒。此船,颠簸,又径直地向大山绝壁处一条缝罅中挂帆而去。我曾梦想这样的情形,可是我偏悄声无息地生于江南、长于江南。
江南,雨调风顺。江南即使有大风大雨,也是骤雨即歇;即使有大寒大雪,也是即落即融即化。江南多少有点柔弱、有点平淡、有点斯斯文文。可是,我以为骨子里江南人内心同样丰满、同样有向往、同样祈求人生有波澜,甚至悲悲壮壮。秦时江南有大泽乡、明时苏州山塘街上就有五人墓。春花秋月之中,也曾风雨飘摇。尽管如是,江南依旧小桥流水,日常依旧温文尔雅。
江南自得其乐,江南内敛。不知从何时何日起,江南的苏州人学会了把自己的向往、乃至遗憾与失落,交给了园林。苏州园林真正呈现了江南人的人生境界与生命意识。如盘古开天,如女娲补天。园林山水,攘括了天下的山水,园林里的幽径小路,再现了天下之路的崎岖与曲折。狮子林里的石船之所以行不动,一直停在岸边,是因为里面装满的都是千百年来朝代更迭、社会变迁的沉重历史。即使吹来微风,即使下起小雨,在苏州的园林里,人所体验到的风声雨声,也一定是天底下的天籁之声。
现在,我喜欢去苏州园林。尤其喜欢傍晚去,人迹稀少。微风细雨的时候最好,早春,或早秋格外惬意。一个人随意走走,有两三个人也无妨。坐在园林里的假山池沼旁,那里有大山大水,烟雨蒙蒙会迷失自己。不过,那里或许太直露,一切几乎暴露在风景之中,而且自己说不定还会成为别人的风景。于是,我更喜欢找一个偏僻的角落,去徜徉。苏州园林的角落,同样精致,可精致得不露一点痕迹,顺其自然。墙角一株芭蕉,舒舒展展,在粉墙衬托下,妩媚又大方。有时粉墙上有一扇花窗,阳光打在芭蕉上,芭蕉再把影子透过花窗,投射在一座四面亭背面下的方砖地上,阳光晃动,芭蕉摇动,芭蕉影子晃动,这个角落,一瞬间灵动了起来。这时,我也许能获得在一般的嘈杂、喧嚣的大山大水里得不到的感悟。角落里的境界,是不被注目的境界,细微、掩藏、往往还自生自灭,可那里才是我们一生梦寐以求的真正的境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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