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随笔-风筝,已无人收线

上个周日,我去了姑姑家,那天是姑父的祭日。

姑姑的房间里,唯一的装饰品,仍是挂在墙上的那几个风筝,那是姑父亲手糊制的。姑父的人生,用风筝人生来形容,一点也不过分。

姑父的青年时代,村里人的冬天是清闲的,但姑父舍不得闲,糊风筝卖,为过个好年,也为开春农忙花销攒几个零用钱。

姑父黑黑的,个子也不高,我曾听见姑姑埋怨奶奶,咋给她找恁难看的女婿。姑姑长得漂亮,个子高,还勤快。我想,如果不是父母包办,如果让姑姑先见姑父一面,姑姑肯定不嫁,但命运安排了,那年代,哪个姑娘不是认命的。

姑姑嫁过去两年,就不再嫌弃姑父的长相。姑父聪明手巧,勤快厚道,对姑姑百般疼爱,脏活累活不让姑姑动手。姑姑的针线好,俗话说,人是衣裳马是鞍装,合体的衣裤,把姑父打扮得干净利落,天天跟新郞官似的,姑父变得英俊多了。

冬闲时,姑姑做针线,姑父糊风筝。小时候在姑姑家住,看姑父糊风筝是一件很享受的事。姑父的手粗糙,但灵巧,姑父把竹片削成细细的竹条,那些细竹条犹如测量过似的,一样粗细。削竹条是个细致活,粗了,扎的骨架重,风筝不好起飞,细了又易断,姑父的削工是一流的。一流的削工,常伴着一流的选材本领,选竹子那是眼力活,姑父能从堆成小山似的竹片堆里,选出韧性好的来。

削好竹条,开始扎骨架,姑父手拿竹条翻转着,时而抬起扎了一半的骨架,左看右看。糊风筝讲究平衡,左右要对称,前后有比例,不然,扎得再结实,飞不起来也是枉然。姑父扎出的骨架,结实,轻巧,看着像画家画出的简笔画,有艺术感。记得有一次,我不小心,胳膊压在几个摞在一起的骨架上,我想,坏了,坏了,骨架被压扁了。忙抬起,却发现那几个骨架随着我的手臂一起弹了起来,完好无毁。虚惊一场之后,我对姑父的手艺,竖起了大拇指。

扎好骨架,该糊纸了。风筝纸不能太薄,不能太脆,不能沾湿,不能受潮,要有韧性,不能有一点破洞,往架上糊时,要糊得平整。糊纸得心细手稳,姑父在骨架上涂了糨糊,拿起风筝纸,那个小心,我都替他紧张。我问,紧张不,他却笑笑,紧张啥,糊了这么多年了,熟能生巧,但谨慎还是必须的。

一个风筝糊完,姑父相面似的,对着风筝端详,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,又亲切得像对待自己的孩子。冬季夜长,一个晚上就能糊好几个,糊好的风筝被姑姑收起来,等到集市的日子出去卖。小时候,姑父每年都送我一个风筝,放风筝就成了我在初春里最得意的游戏,在村里的孩子们中我的风筝往往飞得最高,这全得益于姑父扎风筝的精湛手艺。

姑姑属龙,刚嫁过去时,姑父在风筝上画的全是龙,各色各样的,姑姑怪他:“你让人把我放飞了,看谁给你洗衣做饭。”姑父嘿嘿一笑:“在心里呢,飞不走。”

姑姑嫁过去时才十几岁,也贪玩,姑父常带着她到村外麦田放风筝。平原的麦田一眼望不到边,姑姑拽着风筝线,在麦田跑来跑去,累了就扯着线坐在地头,看风筝在碧蓝的天空飞啊飞。姑姑看着风筝说:“我要能上去就好了。”姑父笑了:“等我做个能载动你的大风筝,让你在天空飞啊飞,飞累了,我收线。”姑姑就会笑得流出泪来。那该是一幅多么美妙的画:绿色的麦田里,两个奔跑的年轻人,碧蓝的天空中,一只风筝飞啊飞。

姑父糊了三十多年的风筝,在他手里诞生的风筝数也数不清,他想把手艺传给我大表哥,无奈表哥不喜欢做手工。后来,姑父说教我糊风筝,让我把他的手艺传承下来,但我上学后,很少有时间去姑姑家,高中毕业又上大学,学手艺的事便被放下了。

如今,社会的快速发展,随着现代工艺对传统手艺的冲击,姑父的手工风筝,逐渐退出市场,姑父也渐渐老去。闲暇时,姑父偶尔做一两个手工风筝,来回忆他的青葱岁月。

五年前,姑父去世了,也带走了他糊风筝的手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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